1932  — 2002

黄伯桢与彭亦云

苏州地区历经坎坷的传道人。

一、家庭出生——蒙召求学

黄伯桢于1932年10月19日出生于一个传道人的家庭,其父黄恩余,于1930年代时在远东宣教会做传道,后在上海办了一家名为“信爱”的孤儿院。抗日战争胜利后在泰州周庄开了间诊所,在国共拉锯战时,尽了一位医师的治病救人的本份。但在解放后的多次政治运动中,屡遭逼迫,传道人和救治国军的医生这两件事情,就是成为结束他生命的重大理由。在疯狂的1967年“文革”时,逼迫达到了极点,他当时在丹阳附近的吕城一个学校任校医,这年的8月3号被红卫兵造反派活活打死,被作为无名尸送到火化场,幸被一位熟悉他的工人认出,通知了家属,时年仅59岁。这件事情一直到“文革”结束后的1978年才得平反。

黄伯桢幼年跟随父母亲辗转于盐城、北京、昆山、泰州等地教会,初中毕业于省立扬州中学,高中毕业于江阴澄江中学。1949年蒙召进入无锡华北神学院,1952年华东地区神学院联合,到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就读,1953年毕业。

黄伯桢之妻彭亦云(1931年10月9日,出生于一个传统的基督徒世家。其父彭文余,毕业于东吴大学体育系,先后在厦门大学、沈阳东北大学、上海交通大学、光华大学从事体育教学工作;1936年曾赴德国柏林观摩奥运会。她于1951年蒙召奉献,进入杭州中国神学院,受助于她的舅舅黄诗田。1952年,华东地区的神学院合并到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,1955年毕业。

二、婚姻家庭——事奉之初

1952年,黄伯桢和彭亦云经由汪维藩(彭亦云在杭州中国神学院的同学,黄伯桢老家泰州的同乡)介绍相识,并在神学院的小礼堂里在神的面前互许终身,一起追随基督。1955年8月在上海闽南堂由陈志义(音)牧师主持了结婚典礼,后一起应苏州基督教会姚天惠牧师之聘,到使徒堂从事传道工作。黄伯桢毕业后,先到南京中华路基督堂工作半年,后去泗阳众兴教会工作一年,又因病回泰州老家休养,并在当地教会参与事奉工作。直到1956年底才回到苏州,当时的区会差派他同时兼任浒关教会工作。

当时各种政治运动接连不断。1957年“反右运动”开始,苏州教会十四个堂联合成为二个堂,部分教牧人员转入安乐园(苏州教会位于葑门外的一个墓园)搞畜牧、农艺。由于黄伯桢被打成“悬帽右派”,生活费从45元被减去了20元。其时他们有了第一个女孩,因给女儿起名叫“玛拉”(苦的意思),成为被批判的理由之一,被认为是对社会主义新中国的不满。随后三年自然灾害的岁月,他们的孩子接连流产,直到1961年才又得一个女儿;1963年再得一个儿子。黄氏夫妇对孩子们家教甚严,当儿女们犯错而必须受责打时,总是在母亲的监督下由父亲“执刑”。他轻打一下孩子的同时,也重打一下自己,怪自己没有尽责教育好孩子。

文化大革命初期(1966年10月3日),黄伯桢被某些“教牧人员”向红卫兵控告为“假左派、真右派”而遭受皮鞭抽打、硬物击砸折磨近九十分钟。那些曾经是他同工的“教牧人员”也在场参与施刑,每人各抽打一鞭。以致后来伤科医生说:“解放以后,还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鞭伤!”此次酷刑所引起的脑震荡后遗症及腰背伤痛,伴随了他的余生。加上随后生活费停发,更是雪上加霜。前往探视的母亲,也被红卫兵暴打驱逐,被强制搬离所住的宫巷乐群社的住所,独自拉著板车,带著三个孩子搬家。后来搬家成了黄家的隐痛,从他们结婚到苏州工作,直到离世回天家,至少搬过15次家。黄伯桢伤情稍好后,与妻子一起为了养家糊口含辛茹苦,什么活儿都做,如修理钟表、理发、洗塑胶、做保姆、做伟人石膏像、摆地摊、搞丝漆印刷等。特别做伟人石膏像的那段日子更是充满了危险和恐惧,在那个年代,出现一点差错都可能立刻被打成现行反革命,但在制作过程中又不可能没有差错。面对这些做坏了的伟人像,其处理过程和方法,简直就象那些杀人抛尸的罪犯一样恐惧不安。

1969年12月3日,黄伯桢全家被下放到苏北农村——盐城地区阜甯县施庄公社,成为盐阜平原上的“新农民”,当时最小的孩子才6岁。

三、浪子回家——火热服侍

在极其痛苦的乡村生活中,他们亲身经历了恨不得吃猪食的日子。三个孩子要上学,他们却根本无法胜任繁重的农活,就象当时小学课文里所形容的一种生活状态,食不果腹,衣不遮体的程度,经常为了一天只有一餐的计划而不得已节约体力,晚晚的起床,早早的睡觉,同时也是为了节约点灯用油。心力交瘁之余,他们双双病倒了。就在这黑暗的1973-1974年之间,神的恩典与眷顾临到了他们。他们再次被神的呼召所震撼,回到神的面前真诚悔改,并且在那个禁锢的岁月里,把耶稣基督的福音介绍给儿女们,在家里开始了秘密敬拜神的生活。当时,一是没有圣经,他们就从家里幸存的旧书里找出一本希英对照的新约,鼓励大女儿借助于学到的一些英语和字典进行翻译,再加上父母亲所能记忆的圣经内容,慢慢地拼凑。后来在外婆家找到了一些拆散的圣经,拿回来大家天天抄写。二是没有诗歌,他们只能拼命地从记忆深处发掘、记谱、填词,或借助于收音机福音电台里的音乐记谱,虽然语言是听不懂的,音乐却是一门世界通用语言,常常促发父亲的灵感,把诗歌填写得非常美好。三是聚会形式很受限制。由于农民们彼此来往不讲究礼仪规范,所以聚会常常会被不请自到的乡亲们打扰。在那时的环境里,我们内心还存有恐惧和戒备,所以在聚会时,我们常把诗歌和圣经包藏在“红宝书”的外殼里;同时在桌上摆著扑克牌,以应突然的变故。

1975年,18岁的大女儿高中毕业,应召回苏州工作。黄家的生活也渐有改善,黄氏夫妇以水田与生产队换成旱田,用以种植果树和蔬菜;同时还饲养了当时还比较稀罕的乌骨鸡和白络克鸡。在常为点灯的油而发愁,也常为明天的粮食甚至下一餐而奔波的日子里,神总有祂奇妙的安排,为他们解决衣食问题。他们曾教孩子们学习谢饭祷文五十则,但那篇无饭可吃的祷文,却一次也没有被用到过。每遇生活危机的时候,神总帮助他们安然度过,再没有忍饥挨饿的事情发生。黄伯桢也在神的帮助下,戒除了从“反右”时染上的二十多年的烟瘾。在等候和仰望中,他们得著神的应许,那就是他们必定要回到故土,重新回到教会去事奉祂。这一点当时几乎没有人相信,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。但神是信实的,不多年后,神的应许皆成为现实。

四、进入迦南——熬炼争战

1979年,因著政治形势的改变,各项政策也得以落实,“下放户”始得归回各自的家乡,黄伯桢一家也返回了阔别十年的苏州。当时没有住处,全家人只好寄居于外婆不足20平方米的家中;所有家具用品都寄存在“使徒堂”里。当时“使徒堂”还是乳胶厂的仓库,直到1980年复活节才恢复聚会。教会过去被冲击过的教牧人员都恢复了原待遇,但却没有黄氏夫妇的份,黄伯桢的月工资是30元,彭亦云的是35元,后来因落实知识份子政策,每人才加了20元,又补发了十年未领到的生活费,其中扣除了在农村期间收到的粮草补助款,生活总算可以维持。这时小女儿也开始自食其力,家里的负担相应地减轻不少。

黄伯桢夫妇为了生计曾去寻求落实政策的途径,但“两会”的当权者说:“政策只落实到秘书长一级”;到宗教局、统战部去申诉时,他们说:“你不是右派,不用落实政策,所扣的工资,我们不知道。”再问“两会”当权者,所得到的答复竟是:“我不记得有过这事,当时扣你的工资,你为何没有吵闹?……”试想,当时有帽子悬著,有过“什么时候不老实,什么时候就戴上去”的警告,又有谁敢闹呢?!

从农村回来之后,政府要追究鞭打黄伯桢的事情,要他提供凶手的线索。他说:“算了,不必追究了,我也没有留下被打伤时的伤情鉴定报告和医疗费用单据。”经过浩劫,他只想和曾经鞭打过他的人在一起共同办好教会,不计前嫌,拼命工作,以补偿那些年没有工作的亏欠。但可惜,那些鞭打过他的人非但没有因他的善意而感动、悔改,反而在明里暗里颠倒黑白,说一些不合史实的话。当政府或信徒们查问事实的时候,他们也不肯站出来说明真相。

黄伯桢的文学功底比较深厚,读神学的时候,常常写一些基督教文学作品,发表在《协进》刊物上,如小歌剧《摘松树枝子》等,后渐渐专注于教会的文字工作。由于在许多环境中,因不擅人际关系而得罪了相关当权者,从而他的作品被压制不得发表。虽然这是一个非常不舒服的环境,但相信这是神加在他身上的熬炼,反而使他安下心来,写出《涓涓细流》(382则)、《昼夜思想》(126则)、《揣摩而得》、《箴言日课》(12轮)、《交谈杂录》(221则)、《切磋琢磨》(725则)、《星光点点》(13分册)、《传道人自儆》、《基立溪随笔》等。1986年写出《尊敬老人集》和《怎样交帐集》两册;主办苏州神学培训班期间,写了《简明神学教程》、《教牧学》、《教义中的人》、《认识耶稣》等。在主持唱诗班灵修时,分别作了提纲性的讲义,如《合宜之分》、《天理定律》、《误区险情》、《操练敬虔》等等。

后来被逐出“两会”后,黄伯桢又相继写出《叙寒温》(1997年)、《小灯台》(1998年)、《祝三新》(1999年)、《不相干》(2000年)、《乐如何》(2001年);还有记实性的《牧场周记》(1993-2001年)。其创作的《使徒信经》等曲调,以及《经文短歌》共946首;补充本诗歌》共290首,内有自行创作歌词配曲的,也有全部自己创作词曲的有数十首,为苏州信徒广为传唱。其有关神学、灵修、交通等文字著作合计为500万字以上,各类诗歌千余首。这原是天父所赐给他的悟性和灵感,却由此招致某些人的非难,视其为“眼中钉”,以致“不敬老”、“不谦虚”、“爱出风头”、“搞非法出版物”等等罪名接踵而至,甚至有人赤裸裸地当面嘲讽说:“君固有才,我辈不用奈何。”黄笑答曰:“写不写是我的事,出不出版是神的事,我是主的仆人,主用即可。”每当完成一本书,他都恭敬奉献在主面前:“凭尔意行,主!”他自己也常反复翻看,有时惊呼:“这是我写的吗?愿一切荣耀都归于神!”

彭亦云在她的事奉历程中,除辅佐丈夫做好教牧和文字工作外,自己也身体力行地勤奋工作。她不但把三个孩子带到主的面前,让她(他)们有份于主的救恩,得以走上天路历程,也得这个在患难中的家庭,依旧充满著平安喜乐的歌声和欢笑。在艰难的生活中,她始终以一种豁达开朗的热情感染著孩子们。当丈夫软弱的时候,她总是积极地鼓励他,并帮助他戒除了延续近二十年的烟瘾。丈夫写作,她充当秘书的角色,许多文章,都是经过她的多次誊抄、复写,才得以问世。她也总是丈夫的第一个忠实读者。直到她60岁之后,才有了一部286电脑,她又将丈夫的文章,一一输入到WPS系统里。后来电脑不断更新升级,由于技术原因,常有资料丢失的事情发生,但她每次都不惜再重新输入。据其子女统计,从她使用电脑到去世前的十年中,至少输入各类文字达一千万字以上。感谢主,使她有够有用的智慧和力量。

作为主的使女,她在1980年复堂后的十多年教会工作中,显出主给她的特别恩赐,使她每一次讲道都满有能力,同时也加给她身体上的力量,她有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,在血压高达220的时候,她还能骑自行车在外奔波;心跳不足50次/分的时候,还能带领弟兄姐妹敬拜歌唱。在各样的圣工中,都使众人看到了主恩的荣美。

世人所看重的职务、待遇和圣职,他们从不伸手索要,一生甘守穷困。虽然他们的收入远远低于他们学历所当得到报酬,但他们从不肯在经济待遇和圣职问题上拿原则做交易。在他们的心里,总觉得亏欠于对父母的孝敬和对子女的帮助,但孩子们却始终以有这样的父母亲而感到骄傲和自豪。偶尔和孩子们谈到所遭遇的不公平事,他们总是告诫说:“经上说不要以恶报恶,他们以恶对待我们,我们切不可以恶还他们,若是这样,就是让自己也堕落成恶人了。”

五、暴风骤雨——华美乐章

1991年春,在环境的重压下,黄、彭已无法进行正常的事奉工作,只好向上级管理部门提出申请按世间惯例行政退休。等了一年多,没有得到任何答复。期间他们虽然被禁止讲道,但仍然去教堂参与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奉。1993年春,市基督教“两会”在禁止他们参加的情况下,作出了撤销他们所担任“两会”组织中一切职务的决定。在所控罪名中,既没有任何事实根据,也不给予当事人申辩机会,最后也不将决议送达本人。接著,“两会”将决议在教堂里张贴公布,并在苏州地区教会中广为散发。同时,市政府宗教局、市委统战部的官员也约请黄、彭前去谈话,不准他们再进入教堂,并且警告,如果因为他们进入教堂而引起信徒之间的冲突,责任将全部由他们承担。此后,他们服从了这“在上执政掌权”者的指示,直到去世。市“两会”还对他们进行“经济制裁”,在生活费、医疗费等方面,百般设置障碍。此种做法,使得不信主的人,都感到不平和气愤,但他们还是平静地接受,因为他们的指望在乎主。

在被迫离开教堂行政工作之后,黄、彭开始以文字和辅导工作为主的事奉阶段,凭著信心的生活,使他们更能体会到,神——传福音靠福音养生——的应许,是多么的可靠。尽管他们俩每月生活费总额只有727元,但却象那位只拥有一把面一点油的撒勒法妇人一样,一天也没有遭遇过生活或者事工需要上的缺乏。即使最后两年中,因治病而需要的大量医疗费用,同样使他们经历了主的预备是何等的丰满,主的美意是何等的奇妙。

他们深信主的应许决不落空,包括十一奉献的应许也没落空过。文字工作经过从用笔复写开始起步,到最后能用电脑586配雷射印表机和影印机过程。无论做到哪一步,神都丰富地预备,以致可以将文字复印成本,得以与人悟性交通,征求意见,对渴慕的肢体进行辅导和扶持。这一切,以他们两人的全部收入不吃不喝不穿不用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,但他们经常说,神预备了多少钱,我们就做多少事,神应许的是敞开天上的窗户,倾福于我们,甚至无处可容。他们全程自己输入、修改、润饰、打印、复印、装订、包装,尽力做一切,把手稿变成一份份装订成本的虽然简陋但很精致的手册。黄伯桢归天之后,彭亦云坐在床沿或者起来扶著拐杖继续工作,把丈夫病重期间留下的一些手稿继续输入完成。

有人笑他们,你们这么爱神,怎么神不报答你们呢?一辈子生活贫困不说,两人晚年怎么还患上了肝癌和白血病这样的恶疾呢?他们内心非常平静,在肉体生命即将过去时候,仍然平静地表示说:“好铁百炼才成钢,我们是神的儿女,不是所谓的特殊阶层,受些苦难,能使我们更加圣洁。”

2001年10月,黄伯桢被确诊为肝癌,直至2002年8月16日归天。彭亦云于2002年7月骨折接受手术,同年10月被确诊为白血病,至2003年1月14日安息主怀。黄家全家人一起经历了15个月的煎熬过程。上帝让他们实实在在地体验了“耶和华以勒”的应许,并且亲历了“耶和华是我的牧者,我必不至缺乏。”

关于作者

黄皎芒

作者黄皎芒是黄伯桢和彭亦云的次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