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04  — 1978

罗香林

中国历史家、教会历史家;香港崇真会总会会长。

二十世纪香港著名历史学者、教育家,著作等身;曾先后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、广州中山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;他也是香港崇真会知名领袖、崇谦堂教会长老。

甲.生平简述

罗香林教授字符一,号乙堂,出生于广东兴宁县宁新镇,为客家人士。父亲罗师扬,字幼山,晚号希山老人,于办学和县政甚有建树,曾编撰《兴宁东门罗氏族谱》,内中表明其子香林生于光绪三十年(即一九零四年)阴历九月十一日,母邓氏。香林先生有兄四位,姐妹各一。先生自幼至中学,均肄业于家乡。一九二四年夏,负笈上海,一九二六年秋,考进北京清华大学,就读史学系,兼读社会人类学。一九三零年大学毕业后,升读清华大学研究院,后兼肄业于燕京大学国学研究院。三二年一月,奉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之托,考察粤东人种。同年十月,应广州中山大学之聘,任校长室秘书,兼广东通志馆纂修。

一九三三年底,先生的《客家研究导论》一书面世,大获好评。翌年春,兼任中山大学副教授,讲授方志研究。同年秋,香林先生前往南京的中央大学任教,为史学系讲师,兼为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委员。一九三四年三月,先生与朱希祖教授(字逷先)女公子倓在南京结婚,旋兼上海国立暨南大学教授。一九三六年八月,先生应广州市长之聘,改就广州市立中山图书馆馆长,旋兼任中山大学副教授。一九三八年秋,日军南下,广州紧急,先生与夫人将中山图书馆馆藏善本与重要图籍,舶运至广西桂平。一九三九年春,中山大学迁往云南澄江,先生在三月往就史学系教授。翌年八月,复随大学迁回粤北。四一年冬,至重庆中央政府任事,兼任中央政治学校教授。抗日胜利后,四五年奉国民政府命令,出任广东省政府委员,兼广东省立文理学院校长。 四七年九月,先生辞去政府各职务,返中山大学专任教授。

一九四九年七月,先生辞去中山大学教授职务,挈家移居香港。初任教于数所私立大学,后于五二年九月受聘为香港大学中文系专任讲师,六四年任中文系系主任,兼掌东方文化研究院(后改为亚洲研究中心),翌年升任中文系讲座教授,一九六八年任满荣休,获港大聘为终身职的荣誉教授。同年,先生获珠海书院聘任,创办中国文史研究所,并任所长,发展课程,努力不懈。

一九七七年五月初,夫人朱倓女士罹患中风,半身不遂,先生不久亦积劳成疾,肝脏硬化,至七八年四月中旬,昏迷不醒,进医院后延至四月二十日不治逝世,遗下夫人、三子(文、武、康)、一女(瑜)。

乙 . 信耶稣经过

先生「香林」一名,源出佛教回向文,含超脱苦厄,普渡众生的意思;可见他父亲罗师杨倾向信奉佛教。再者,师杨公的丧礼采用传统礼仪。这样,是什么原因导致教授本人与妻子朱倓,偕同第三子罗康、女罗瑜,于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八日,在粉岭崇谦堂接受洗礼,公开承认自己归信基督,加入教会?

按罗康的回忆,教授提过早年上海航行遇险,船上的人跪地祈祷,启发他倾向宗教的心。更让教授无法忘怀的是,一九三八年春,由于日本飞机频频轰炸广州,教授护送身怀六甲的夫人回家乡东江兴宁待产,自己不久返穗继续执掌中山图书馆的馆务。先生独居广州期间,五月十二日,日人以巨型炸弹炸毁先生寓所斜对面两座洋楼,先生所居德政新街自八号至二十四号无家无损伤,唯先生无恙。事后先生追忆当天日机空袭经过,结论是:「余独幸免,默默中殆有神护。」同样,按夫人的见证,先生及家人后来于广西桂平避难时,在日机任意扫射掷弹下,「若非上帝保护,吾等早日已成灰烬矣。」

当然,先生纵使相信冥冥中有神明保佑,结果不一定是信奉基督教;他之所以归信耶稣,肯定还有其他因素,其一可能是他对来华宣教士的敬佩。早在一九三三年十二月,先生出版《客家研究导论》一书时,即曾推崇西人肯比尔(George Campbell)所著、由钟鲁斋译为中文的文章「客家源流与迁移」,以及宣教士Charles Rey和D. Maciver分别撰写的《客法辞典》和《客英辞典》。一九五零年十二月,先生撰写的《客家源流考》,更特别称许肯比尔「曾在客人住的地方,传教多年,见闻确切」。

另外,先生《客家研究导论》一书,也显示他赞扬基督教移风易俗的影响,例如他论到太平天国革命的由来,其中第三大原因,乃为「西洋宗教自由平等思想的输入」,内中不但言明洪秀全、杨秀清的革命与基督教的关系,而且简述太平天国运动的长远影响,以致「没太平运动,亦未必遽有民国的诞生。」

先生虽然对基督教人士及其信仰存有好感,但对儒佛道思想认识甚深,也有很独到的见解。一九三九年春,先生赴云南澄江复就中山大学教授一职,在长途汽车上反复思想,达到这样的看法:「佛教破执,自谓解脱之门,而不知破执即执破执之执,以执破执,执亦无穷。」由此看来,先生至此似乎尚未找到人生问题的最终答案。

一九四九年七月先生一家从广州迁到香港,当年冬,他曾率家人前往沙田的道风山基督教丛林,见讲堂横额有「道风歌」,上面写着:「道风,道风,永生的生命在其中。充满宇宙,万物所宗。吹啊!道风。吹去人心的污秽,和虚荣。吹啊!道风。吹开莲花朵朵,促进世界大同。」旁边有长联说:「道风其雄乎,吹遍欧洲、美洲、亚洲、澳洲,化育众生成正觉。基督犹光也,被诸佛教、回教、儒教、道教,祛除私见证真如。」此丛林以感化佛教徒为主旨,香林先生当日认为道风歌词义绝佳,可见他大概已领悟到,人心的罪孽须依靠神(道风)的介入,而基督教能统摄其他宗教,促进世界大同。当年十二月,先生合家搬往粉岭联和墟。安顿不久,即按照他爱好实地考察的一贯治学作风,造访邻村崇真会属下的客语教会崇谦堂,结识堂主任万福新牧师。翌年春初起,每逢礼拜日,均赴崇谦堂听道,久之认识基督教福音的真谛,并于一九五一年初在万牧师主礼下领受洗礼,正式成为崇谦堂教友。

丙. 信耶稣后在家庭以外的事奉和见证

1. 崇真会内事奉

香林先生夫人领洗后,无论迁到何处,每逢主日或教会节期,例必赶赴崇谦堂参加礼拜,风雨不改,不以路遥跋涉为苦,准时参加。

从一九五四年起先生更历任崇谦堂董事,并任董事会副主席。一九五五年十月被推举为崇谦堂长老,与其他三位长老、牧师、董事们共同肩负牧养教会的责任。一九五七年三月起担负崇谦幼儿园校监一职。

先生更曾任整个香港崇真会的教育部长,提倡教育,扶掖后进。一九七零年四月当选为崇真会副会长,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更当选为会长。先生任副会长期间,一九七四年三月曾为《基督教香港崇真会史略》封面题字,并撰写序文和「粉岭崇谦堂简史」。

2. 教会界的参与

香林先生任崇真会副会长期间,曾代表崇真会参与香港基督教协进会,与崇基神学院的多种义务职任。另外,他积极参与信义宗的教育事工,协助在香港兴办信义宗书院的筹备工作,也曾为香港基督教礼贤会的礼贤楼题字。

此外,一九七三年十月五日至八日,先生曾参加在台北举行的全球基督徒大会,并在十月八日晚演讲,特别指出东莞王氏祖先数代在香港对宗教和文化的推展,提及前著名外交部长王宠惠博士生长于基督徒世家。

3. 教会外的见证

香林先生归信基督后,并没有终止他素来对国家、中华民族和历史文化、宗族、客家的热爱和忠诚。难怪他辞世后,治丧委员会包括127人,和五十四个团体;后者可粗略划分如下:教育界、文化界、多个同乡会(另有世界客属总会)、宗亲会、教会等。他的美好见证可想而知。

众所周知,香林先生没有排斥他教,然而有时也会在言行间明确表达信仰。例如,一九五三年十一月,他在追悼吴铁城先生的奠辞中,声明引用了保罗的话(新约提摩太后书四章六至八节)。一九六四年六月,他曾撰五古长诗,送与刚从香港大学中文系退休即返英伦的林仰山教授,赞扬他「…笃事上帝。讲学与宣教,在华历年岁。…中西结其晶,耶儒合体系。…」。

在学术研究方面,香林先生专著已刊者凡六十余种,发表论文近三百篇,包括颇多阐述多种宗教(包括儒家、佛教、道教、回教、真空教)历史的作品。然而,他信主后在研究和写作中,也注入了不少基督教的元素,表扬基督徒的贡献,以下举例稍作探讨。先生以研究唐代史及近代史著称,当中驰名国际的作品有《唐元二代之景教》。先生对国父孙中山家世源流及大学时代早有研究,称誉学界,到香港后在六十年代则较多着墨于他跟基督教会的关系。先生《香港与中西文化之交流》一书,阐明西教士理雅各布如何翻译中国经典,其入基督教的华人助手王韬如何提倡洋务,接受基督教教育的容闳如何推进新教育计划等。先生也不忘保存桑梓文化,编有《兴宁先贤丛书》十册,其中包括了巴色会传道人张祖基先生的作品「谚语格言韵编」。此外,先生所著的《中国民族史》,第八讲为「各种宗教的传播」,继讲述中国原始宗教、道教、佛教、回教后,对基督教的来源、信仰、传入与演进,均准确描述,最后先生作结说:「基督教以爱为核心,所以他能有普遍于全世界人类的趋势。…基督教在中国,一定还有更大的发展。」至于香林先生的《中国族谱研究》一书,则特辟一章,根据广东五地六姓的族谱,略述各家族与基督教信义宗与公理宗的传播,及其与中国文化发展的关系。

除了学术著作之外,先生对学生的谆谆教诲、多方指导,给莘莘学子留下不可磨灭的典范和影响。基督徒的门生中,后来有在大学任教或在中学当校长的,也有作教会牧师而兼顾历史研究的。

先生不仅在学术上提携后进,与学者书信往来,在五十年代初,他更曾与友人取得一间美国教会的帮助,成立了中国知识分子救亡基金,资助了不少曾在大陆专上学院任教而后来落难香港的学人。

诚如上述,先生也热爱桑梓,六十年代中叶,香港罗氏宗亲会筹建豫章罗氏纪念会堂(宗祠),先生撰写短文为此募捐。一九七一年,位于新界八乡横台山罗屋村内的宗祠建成,先生特撰碑文。这间宗祠除了供奉罗氏宗亲的神主牌位,以传统仪式烧香拜祭之外,祠内另有一处侧殿,墙上写着「宗教堂」,其上有一个大十字架,下面祭桌上仅放花瓶以插鲜花,供基督徒缅怀先人之用。一九七二年五月九日,公祠举行落成开幕典礼,香林先生以名义会董身份,主持「宗教堂」的开光仪式。后来,宗教堂内更写上香林先生及家属的名字。由此可见先生基督教信仰本色化的努力。

丁.对家人的服事和见证

香林先生逝世后,曾与先生在珠海文史研究院共事近十年的历史学者李璜教授说:「概括言之,罗先生是一君子也。」对这评语,先生的家人是毫无异议的。

先生对上辈的孝道,充分而具体地表现于他为父亲罗师扬编撰年谱,为父亲和岳父众多的论著分别汇集出版《希山丛书》、《朱希祖文集》。论到同辈,他与妻子结婚四十余载,始终相敬如宾,感情弥笃。女士曾向女儿表示先生是好丈夫,而先生则曾私下称赞女士的贤淑;当女士半身不遂后,家中虽有别人照顾她,先生仍经常协助料理。在先生因脚肿入医院诊治期间,问及家中夫人的状况,竟潸然泪下(他在女儿面前另一次流泪是在知道他四兄秀林在家乡兴宁逝世时)。

一般来说,家中各事,以及对子女的照顾和督促,大都由夫人负责,信仰的栽培则倚重子女参加的教会,但在子女面临升学、择校、选科等重要关头,先生都表达意见,甚至陪伴前往,但绝不会勉强子女依循他的看法来行事。课余,先生也提供一些机会让子女四人参与他的工作和研究,例如先后兼任他的秘书,替他翻译文件或书信。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,各曾陪伴他在别地出席学术会议。除了关爱子女之外,先生也照顾从兴宁移居香港的侄孙二人,夫人更经常给在中国大陆的罗家、朱家后人汇钱,寄米、糖、油、衣物、药物,在大陆生活艰苦的年日,让他们得以存活。

此外,先生也寓教育于闲谈,在一家人围桌吃饭时,他经常以笑话、史实、知识,灌输和感化家人。每年农历新年期间,子女们总要帮忙父母招呼川流不息的访客—他们的学生和朋友、亲戚,而先生总是谈笑风生,善于应对。

先生好像从没有引述圣经来教导儿女,但他的信仰是真确的,除了参加教会的崇拜,他和夫人每年年终带领儿女作家庭崇拜,数算神的恩典。他个人在吃饭前必定默默祷告,在午睡前也经常坐在床沿闭目喃喃祈祷。据他告诉家人,在他任港大中文系教授期间,往往要处理冗烦的事务,要作重要的决定,所以他便须学习把重担交托给神。

一九七八年四月中,先生临终前几天,一直昏迷不醒。后来汤兆灵牧师在他榻前用客语大声诵读圣经,念到「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,也不怕遭害,因为你(神)与我同在」之时,先生唉哼了一声并点头,似乎是表示欣慰或同意。最后,当他离世的剎那,三子康与女瑜含泪祷告,女儿心里和口中忽然涌出「安穏在耶稣手中」这首圣诗,与康兄一起颂唱,印证父亲跑完了基督徒人生的路程后,蒙神悦纳,安息主怀。

四月二十九日下午二时,罗香林教授的安息礼拜假香港九龙窝打老道信义会真理堂举行,参加者逾 1200人,挽帐盈堂,礼堂前面摆放了严家淦总统题颁「绩学贻徽」的挽屏。安息礼拜中,负责讲述罗教授生平事略的,是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永远名誉院长容启东博士。凡此现象,均显示罗教授生平贡献良多,德高望重。另一方面,安息礼拜中,负责其余程序的多数是崇真会教会中人。此外,安息礼拜后,教授遗体即运往粉岭崇谦堂坟场,以基督教仪式下葬。

有谓盖棺论定,香林先生的三子罗康,在他逝世差不多一年时,可说是代表家人写出心声:「他所遗留下来的处世榜样,治学精神,对家庭的爱护,对上帝的忠心,永远在余兄妹四人,并媳妇女婿,甚至孙儿孙女心中,使余等可以跟随。虽然不敢说他是完人,但他已经尽了一生的力量,去爱他的上帝、国家、家庭、朋友和学生。」

资料来源

罗香林教授本人著作

  • 罗香林:《客家研究导论》。初版,广州:希山书藏,1933。再版,广东兴宁: 兴宁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,2003[兴宁文史第27辑]。
  • ________ : 《先考幼山府君年谱》。广州:希山书藏,1936。
  • ________ : <客家源流考> ,初版收于罗香林编:《崇正总会三十周年纪念特刊》,香港:崇正总会,1950。影印再版收于《兴宁文史第27辑—罗香林专辑》,广东兴宁: 兴宁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,1989 (页12-116)。
  • ________ :《国父与欧美之友好》。台北:中央文物供应社,1951。
  • ________ :《中国民族史》。初版,中华文化出版事业委员会,1954。增订本(马楚坚编校导读),香港:中华书局, 2010。
  • ________ : 《大地胜游记》。香港:亚洲出版社,1959。
  • ________ :《香港与中西文化之交流》。香港:中国学社,1961。
  • ________ :《唐元二代之景教》。香港:中国学社,1966。
  • ________ :《中国族谱研究》。香港:中国学社,1971。
  • ________ :《乙堂文存续编》。香港:中国学社,1977。

其他人论述罗香林教授的著作

  • 黄福銮、苏宗仁编:「罗香林教授略历与著作年表」,刊于《寿罗香林教授论文集》。香港:寿罗香林教授论文集编辑委员会,香港大学中文系,1970(页I-XVIII)。
  • 余伟雄编:《罗香林教授纪念集》。香港:罗香林教授纪念集编辑委员会,1979。
  • Lo, Winston. “The Professor Lo Hsiang-lin Memorial Collection and its Importance for Research: An Assessment.” HKLA Journal (No. 5, 1980): 35-39.
  • 查时杰著:「罗香林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教会史学家」,《中国基督教人物小传》(上卷)。台北:中华福音神学院出版社,1983(页341-47)。
  • 林天蔚著:「罗香林」,刊于中央委员会档史委员会编:《中华民国名人传》第一册。台北:近代中国出版社,1984(页697-705)。
  • 罗敬之著: 《罗香林先生年谱》。《史学汇刊》第十五期(一九八七年七月):135-209。
  • 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、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编:《罗香林论学书扎》。 广州:广东人民出版社,2009。
  • 「马楚坚和谭元亨谈罗香林>,《侨报》2011年一月十五日B6 版(今日广东)。
  • 呉罗瑜著:「回应何冠彪博士之『朱希祖择罗香林为婿说献疑』文」,刊于《九州岛学林》(2013):207-221。
  • 呉罗瑜编:《罗香林教授夫人朱倓女士纪念集》。旧金山:2015。

关于作者

吴罗瑜

作者系罗香林的女儿,美国加州基督工人神学院教授,现已退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