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从出生到来华传教
那夏理女士(Miss Harriet Newell Noyes)于1844年3月5日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的吉尔福德 (Guilford, Ohio)。父亲Varnum Noyes为长老会牧师,母亲 Lois Walker 是虔诚信徒。她在十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六。其兄那夏礼牧师 (Rev. William Henry Varnum Noyes D.D.) 在1866年来华传教,于1878年在广州花棣创办了“培英书院”。其姊那大姑 (Miss Martha Noyes)也在1873年来华传教,初期在“真光书院”协助那夏理管理院务、开办日间学堂。于1886年与广州博济医院院长嘉约翰医生 (Dr. John Glasgow Kerr) 结婚,此后夫妻协力救死扶伤。兄妹三人一生献身中华。夏巴 (哈巴) 医生 (Dr. Andrew P. Happer)、香汴文 (香便文) 牧师 (Rev. Benjamin Couch Henry) 等都是与那夏理同工的美北长老会传教士;而广州岭南大学、夏葛医院和真光书院也有着不可割切的关系。国父孙中山先生曾致函感谢那夏理女士对中国妇女教育所作的贡献。
那夏理在13岁时从一女传道报告中,得悉东南亚人民大都迷信、拜偶像、不认识真神,遂立志长大后要到不认识上帝的地方传扬福音。大学毕业时,适逢美国爆发内战,她以护士资格应征入伍,曾井井有条地管理一所可容纳千余人的医院,看来神早已装备她的管理才能。自清初康熙帝开始长期实行闭关政策,西方传教士欲在1840年以前来华传教是非常困难的。直到两次鸦片战争后,才使中国门户大开,各国基督教差会纷纷差派其传教士来华,分别在各通商口岸设立传教基地。尤其在美国第二次大觉醒运动 (The Second Great Awakening) 的推动下,从19世纪30年代起,有很多美国女传教士开始来华,那夏理便是其中一人。在21岁时她被美国北长老会差派前往印度传教,后受感动而转往中国广州。当时交通很不发达,从西到东来要坐船数月,远渡重洋艰险重重。那夏理随同嘉约翰医生夫妇,于1867年11月冬起程,历时约三个月,终于在1868年1月14日安抵广州,加入当地美北长老会的传教团队。她初到异国不懂当地语言,每天要花六小时苦学中文,勤习粤语,在短短数月间便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广东话。
二、从传教到办学
那夏理抵穗初期的传教工作极其艰难。因着中国长期的仇外心理,也碍于中西文化的隔膜,在传道之初,那夏理与同工每日在街上走来走去,逐家逐户叩门,希望有人开门接待进屋。但乡人每见洋人出现便大喊“番鬼婆来了”,并鸡飞狗跳地马上把大门关上。虽然那夏理她们吃闭门羹无数,屡遭挫折,但仍坚持日复一日叩门造访百姓历四年之久。因感到以传统方式直接传道的效果不大,所以她便邀请妇女来学校,借着参观校舍、听风琴弹奏、诗歌颂赞、看图片和书本等来引发她们的好奇心,然后解答她们提出的问题。当得着她们的兴趣和信任后,便进一步开始日间学堂 (对象是女孩) 和小礼拜堂 (对象是已婚妇女),藉此机会向她们传福音。过了一段时间,她感到学生若能住校寄宿,女传道将有更多的机会与学生接触,更方便向她们传道。
1870年,那夏理深感兴办女学为当务之急,遂于1871年4月去信美北长老会差会总部,倡议在广州兴办女子寄宿学校,作为培训女教师和训练女传道之学院。适逢长老会的“妇女海外宣教部”刚刚成立,她们为此项事工致力祷告,并筹得足够的款项兴建校舍,和应允每年资助1000美元作为办学经费。新校舍地点在广州金利埠,那夏理亲自设计教学楼之蓝图。新校舍于1872年6月16日落成并举行开学典礼。书院分设有女童班和妇女班,可供20名女童和10名已婚妇女之用。但初开办时只收得6名女生,而其中3名是已婚妇女。学生在校期间,除接受教育外,还需学习持家之道,如清洁房间、洗濯衣物、女红刺绣等技能,以便日后可过自立自养的生活。
“真光书院”(True Light Seminary)之校名,是那夏理女士按着圣经 (太 5:14-16;约 8:12) 的诠释而命名的。希望其学生都能高举真光,努力传扬福音;校训为“尔乃世之光”;校徽为一颗“银星”,如伯利恒之星,把人引领到神面前。那夏理开办书院的目的是要把学生训练为基督徒领袖,出色的传道人;借着教育提升妇女的地位,让她们懂得夫妻之道,处世之道,和得着救恩之道。
三、真光书院之岁月
1. 初期招生的困难
因民风未开,当时中国妇女地位非常低微。在封建旧礼教的约束下,视女子无才便是德,故妇女多是文盲。社会上流行男女不平等、一夫多妻,又因时尚三寸金莲而强迫女子缠足等陋习。当时很少父母愿意送女儿来上学,就算要读书也得在家学习,避免抛头露面。唯恐妇女一旦上学,接受西方教育思想便自行择偶,不再听从父母、兄长或丈夫之命。当时若有学生信教或受洗,大都会受到其家庭的阻止或迫害;尤其是已婚妇女,可能被丈夫或夫家的人逐出家门。即使到了19世纪末,这种封建思想依然存在。
另一难题是,因当时国人普遍对洋人存有误会、怀疑而导致不信任,故办学初期很难吸引女学生进来。自1870年“天津教案”开始,全国各地相继有教案发生,原因多起于对洋人的谣传,如洋人散播毒药、洋人杀婴等,让华人排洋之心日益加增,幸好在广州没有遇到太大的骚乱。办学初期在书院附近也曾有些谣言流传,说女学生在上课时被点名,为的是把她们运到外国去;或是洋人把女孩收藏,挖其眼睛作药用;或是怀疑洋人是政府派来的间谍,对他们图谋不轨等等。类似传言皆需时日才能消除疑虑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当地民众对教会学校的观感才开始从怀疑改为信任。
在办学初期,只有穷苦人家才愿意送女儿入学,因为书院提供免费教育,包括学费、书簿、衣物、食宿,和杂费等。但每当女孩的家境开始有改善便马上退学,所以初期学生人数很不稳定。为了确保学生来上学,那夏理要求家长签同意书让女儿留校三年,否则要退还全部学费。书院经过三年艰苦经营开始渐上轨道,学生人数也随之渐增。
2. 书院经费的筹募
书院的经济在初开办时因有美国差会的支持,由于学生人数不多,所以可以应付有余。但随著书院发展,学生人数开始增加,偶有入不敷出之情况。那夏理作为书院的校长,每遇经费紧张时都会亲自四出奔波。她一方面赴美向差会筹募,一方面自己节衣缩食以减少开支。离校的毕业生闻讯亦多有捐款支持以回馈母校,或应书院之需要回校帮忙担任义工。因差会的经费有限,在扩建新校舍后更见不足。但随着教会学校渐被社会接纳,入读教会学校反倒成为时尚。学生质数也由初期的社会边缘人渐渐转变为社会中上层人士的子女。书院在1900年开始收取学费,由半费至全费不定,视个别经济状况而定。
3. 校舍的迁徙
不幸的是,1875年1月10日,一场大火烧毁了校舍,那夏理三年的心血付诸一炬。这可说是书院最黑暗的日子。可幸的是,当天全校师生去了教堂崇拜,只留一名校役看守,因此无人伤亡。为此那夏理又四处奔走,很快便筹足1250元的重建费,并于数月后完成校舍的重建工程。
五年后 (1880年) ,由于学生人数不断增加,校舍不敷应用而需扩建,那夏理再次为筹款奔波。借着美国一位传道差会会员留下的遗产,加上费城妇女部的补足,终于达成3000元的目标,在广州仁济路建成一间楼高三层可容下80人的新校舍。可笑的是,这三层高楼曾一度成为附近居民认为是破坏他们“风水”的不祥之物,到了20世纪初这种迷信思想仍旧存在。
在1894年3月至翌年8月间在广东发生了鼠疫,死亡人数超过40万。书院蒙神保守,每日都可正常运作。那夏理每天向神祈祷,她以诗篇 91:7节:“虽有千人仆倒在你旁边,万人仆倒在你右边,这灾却不得临近你。”为神的应许,求神保守学院平安。
在1990年拳乱之际,全赖当时的总督理智没有参予这种愚昧的骚乱,尽力禁止了暴乱的群众,书院迁至澳门暂避一年。在中华民国成立 (1911年) 至1916年间,学校也曾被迫中断了好几次,但只要情况许可便马上复课。
民国成立后开始推行新学制,到1916年时,书院学生人数已达三百余人。那夏理有感于毕业生迫切需要合适的学校继续升学,遂趁着回美述职之机,向美国长老会提出开办女子中学之建议,得到差会同意并筹募经费。位于广州白鹤洞的中学部新校舍于1917年落成,聘请祁约翰博士 (Dr. John W. Creighton) 为真光中学部首任校长,旧址仍留作小学部。
在20世纪20年代经过“非基督教运动”和“收回教育权运动”后,教会学校的管理权最后移交中国政府手中,开始由中国人担任校长一职。1935年,真光在香港开设分校,培育华侨子弟。在1949年秋因国内政局骤变,真光中学同年迁往香港,后数十年间分别在港岛与九龙共开设了四间真光,一直办学至今。各校仍秉承那夏理女士的遗训,让真光中学继续培养青年人为主发光。
4. 课程的扩展
创校初期因学生太少不能分班,校长那夏理与教员身兼数职。长期在校服务的西籍教员有廖霞地女士 (Miss Harriette Lewis) 和毕美意女士 (Miss E. M. Bulter),她们二人成了书院的教学支柱。基于中国礼教“男女授受不亲”,那夏理只聘女教师。从1872-1917年间,书院的教育形式可分作两个时期:第一个时期是以宗教教育为主。因办学初期主要目的是为了传教,因此她们一面向学生传教,一面训练她们成为传教士。西方传教士负责宗教与西式课程,上午是圣经课,那夏理亲自翻译圣经并教授;廖霞地也自编教材。下午聘请华籍教员讲授中国传统女学典籍,如四书、诗经、烈女传等。那夏理还亲自教授音乐,设立唱诗班。当时民风未开,女生多有缠足,不良于行,故没法开设体育课。数年后,她增设了数学、体育和音乐课。随著书院的发展,进入了第二个以宗教教育和世俗教育并重的时期。
自1881年毕美意女士加入为真光教员,引进西方教育,书院渐趋近代化。学生人数不断增加,那夏理开始按年龄分班,在高年班除数学外,又增设化学、地理、天文、哲学和历史课;而书院也由三年学制改为九年。借着她多年的努力,于1887年,学生超过100人;到了1894年,入学人数超过200人。1908年又开设两年制的师范班,为教会小学培育女教师,课程包括宗教教育和世俗教育。
5. 教育的成果
随著书院发展,真光书院自行培训师资,除供本校用外,也有受聘于外校者。书院的华籍教员渐由书院的毕业生取代,她们成为合格的传道人。在1873年,第一批毕业的女传道开始她们的传道事工,其中有六位妇女在入读前已有一定的学识。她们每天艰辛地以小脚行走在沙地上,在外数小时逐家逐户地探访,而当时也只有年长的妇女才可走到街上。不但如此,当年作传教士,必需具备极大的勇气和对主的委身才能面对国人的逼迫和鄙视。但她们都以喜乐的心去传福音,忠心事主。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女传道成为那夏理她们的接棒人。
在那夏理任职真光书院期间,所训练并被差派出去的同工共742人。她们所参予的事工包括传福音、教育、医疗等工作。其中作女传道310人,教师286人,医生114人,和受训护士32人。她们成为社会上最早的一批职业女性,其中也有一些学生进到当时中国第一所女子医学院——广州夏葛医学院深造。毕业于真光的罗刘心慈女士,父母亲都是基督徒。她7岁入读真光,得那夏理悉心栽培,毕业后被母校聘为教员,后来任助理校长多年。她在那夏理离任归国后,受聘为真光书院的校长 (1919-1925),她的两个女儿何罗道真硕士和罗有节博士,相继出任真光书院的校长,一门三杰,成为真光校史上一段佳话。
四、慈惠事工
在慈惠的事工上,那夏理也是不遗余力地为着孤儿、奴婢和缠足的妇女奔走。1873年香汴文夫人 (Mrs. B. C. Henry)(其夫是美北长老会差派到中国的传教士香汴文 (香便文) 牧师(Rev. Benjamin Couch Henry)在广州开办了一所孤儿院,那夏理的真光书院负起了这班孤儿的教育和食宿。那夏理也为不少的奴婢赎身,把她们送到真光书院受教育,扭转了她们的命运,带给她们前途和希望。她们长大后很多成为基督徒,传教助人。其时女子仍时尚已有一千年历史的缠足恶习。那夏理虽然反对这不人道的习俗,但没有像一些传教学校般强迫学生放脚作为入学条件。她以爱心接纳这些女生,以耐心从教学中引导她们明白缠足的害处;不但不美,反倒危害健康。她积极地鼓励学生放脚,解除身心的束缚。每当有女学生愿意把小脚解放,那夏理都亲自为她们放足洗脚,送鞋赠袜。在她的悉心教育下,十年后的真光书院再无一人缠足。她的反缠足策略,实在是比清政府全面禁制妇女缠足超前了20多年,建立起女性自主和自立的根基。
五、后世的典范
那夏理处事很有智慧。书院建立在金利埠的初期环境复杂,那里是商贩往来之地,常出言讥诮往来上学之女生。因此那夏理定下校规:“语禁高声,喜禁大笑,行禁阔步,犯则记过”;(王月华,“那夏理:创办真光学堂的洋女子”) 为了避免闲言,女学生在校除父兄外一律禁止接见男宾,校风极为严谨。在仁济路新校舍落成时,两广总督差了他的助理作代表,还有城中名流绅士,和其他宗派的传教士同来参加开幕礼,可见书院得到各界的支持和肯定。
梁小初博士在真光创校95周年 (1967年) 校庆特刊的序言中说道:真光中学“在过去95年对我国教育的贡献非常伟大。为家庭造就了许多贤妻良母,为教会培植了不少忠实信徒,为社会训练了大量的干练人才,为国家养成了无数的良好公民。”(真光中学,《真光创校95周年校庆特刊》)
那夏理的学生刘心慈女士在其遗作中,论到她的恩师是一位具强健体魄,果敢坚毅,学识渊博的女子。读书时成绩优异,精通英语、数学、音乐等科,以致在真光书院开办初期,她能身兼数职。她有纯洁的品格,慈祥娴淑,朴实勤劳,多才多艺,相貌威严可敬。她严谨而灰谐,喜欢讲故事,有超然的记忆力,循循善诱,兼具严师与慈母之风范,深得学生之敬佩与爱戴。她守独身显现她无私的爱,她说:“吾非太上忘情,但念女子适人,仅一家受益,故宁牺牲一己之幸福,以求泛爱众人也。”(真光中学,《真光创校95周年校庆特刊》)意思是她也希望像常人般结婚生子,但这样做只一家庭受益,宁守独身牺牲个人幸福服务人群,让更多人得福。
当书院处于经济拮据时期,她节衣缩食,把钱省下供校作开支。1923年5月15日退休回国前,她把一生积蓄3500元全数交给真光就任校长刘心慈女士,作为筹建西村职工学校之经费。临别时勉励同工:“行胜于言,言而不行不若不言。”(真光中学,《真光创校95周年校庆特刊》)她一生持守“以身作则”这个原则。对待同工和霭可亲,从未发一句怨言。对学生的训言:“你要记得”四个字,(真光中学,《真光创校95周年校庆特刊》)要她们务要将所学的谨记实行,方能受益。她以圣经民数记 6:24-26节赠给全体师生教职员同工:“愿耶和华赐福给你、保护你。愿耶和华使他的脸光照你、赐恩给你。愿耶和华向你仰脸、赐你平安。”。
那夏理于1923年返美颐养,因多年劳累,积劳成疾,于翌年,即1924年1月16日安息主怀,在世享年80岁。那夏理本着对基督的信心和爱心,顺服神的旨意,并倚靠圣灵的保守和带领,让很多家庭贫困原没有机会受教育的广州女子,不仅可以进校读书;而当中更有多人进入高等学府或医学院继续深造,且在学成后对社会作出很大的贡献。那夏理奉献其一生为主摆上,实属基督徒的典范。
归属
This article is reprinted from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Christian Missions, Macmillan Reference USA, copyright (c) 1998 Gerald H. Anderson, by permission of The Gale Group; Wm. B. Eerdmans Publishing Co., Grand Rapids, Michigan. All rights reserved.
资料来源
- 那夏理著,岑白坚译,《光在华夏》。香港:九龙真光中学,香港真光中学,真光女书院,香港真光书院联合出版,2012年。
- 梁操雅、丁新豹、罗天佑和罗慧燕编,《教育与传承 (二) — 南来诸校的口述故事》。香港:香港教育图书公司,2011年。见 https://books.google.com/ books?id=6JXdBAAAQBAJ&printsec=frontcover#v=onepage&q&f=false
- 真光中学,《真光创校95周年校庆特刊》。香港:真光中学,1967年。 王月华,“那夏理:创办真光学堂的洋女子”。《广州日报》,2015年2月9日。见http://hlj.ifeng.com/culture/detail_2015_02/09/3540254_0.shtml
- 夏泉、孟育东,“教会教育家那夏理与真光书院”。《暨南学报 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 3,第28卷 (2006) : 181-5。见 http://jnxb.jnu.edu.cn/skb/CN/ article/downloadArticleFile.do?attachType=PDF&id=2348
- “美国历史系列137:广州、香港名校创办者那夏礼、那夏理兄妹”。见https://share.america.gov/zh-hans/henry-v-noyes-and-his-sister-harriet-newell-noyes/
- Noyes, Harriet Newell. A Light in the Land of Sinim: Forty-five Years in the True Light Seminary. New York: Fleming H. Revell Company, 1919.
- Noyes, Harriet Newell. History of the South China Mission of the American Presbyterian Church, 1845-1920. Shanghai: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, 1927.
关于作者
作者系美国加州基督工人神学院硕士班学生,在李亚丁博士指导下撰写此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