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早年背景与经历(1888-1921)
朱醒魂,名永楷,醒魂乃是其字,于1888年1月19日出生在广东顺德。其祖父朱景坨早年在广州状元坊开创了朱义盛首饰店,专售铜质镀金饰物,生意颇为兴隆。朱醒魂的父亲继承了先人的产业,然而挥霍无度,娶了一妻三妾,有儿女二十余人,仆婢无数,大屋十余幢。朱父迷信,家里经常养着两个风水先生,而且他嗜赌成性,又被赌友欺骗,以至输掉了祖业。虽然养育了众多儿女,却没有使他们受到适切教育,以至家中竟无读书人,而且大儿子又染上了鸦片毒瘾,致使家道破败。
有一天,一位身穿蓝布衫裙,打扮朴素的女传教士,手持布伞,逐家分发福音单张。醒魂母亲请她到家中讲福音。那天她传讲是信耶稣有真平安,17岁的朱醒魂在旁聆听,很受感动。不想父亲适从外面输了钱归来,看见这位讲耶稣的女人,就怒气填胸,破口大骂:“吃洋教的,不要祖宗的,滚出去!”那位女传道不得已,就退到后巷。但依然站在那里,闭目低头祷告,求神拯救这家人。祷毕弯身下去,用手帕把鞋子上的尘土掸去,才悄悄地离开了。这件事给朱醒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此后,朱醒魂一有空就到逢源正街的长老会教会参加聚会,心受感动,渴慕真道。教会的牧师见他慕道心切,就劝他信主,接受洗礼。然而他犹疑不决,因为他知道如此行要付上很大的代价。但他心里又受催迫,最后还是顺服内心的带领而受了洗。牧师遂送他一本新约圣经,他带回家中偷偷地阅读。有一天读到马太福音第10章32节:“凡在人面前认我的,我在我天父面前,也必认他;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,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。”这节经文使他内心挣扎了许久,终于在父亲面前承认自己已经信了耶稣,而且受了洗。父亲听罢大怒,随即对他施以严厉的家规——三部曲体罚:一、跪圣人(孔夫子像),膝下跪的是大粒碎玻璃渣;二、鞭打,以惩不孝之子;三、赶出家门。朱醒魂被迫离家后,无处求宿,只好投靠其四伯娘,与堂弟一起靠扎风筝卖钱养生。教会知道这事后,有位西教士傅医生前来探访,鼓励他出来学做救护,并帮助他到广州柔济医院读预科。过段时间后,傅医生对他说:“你若想做医生,我就送你到美国学医;你若要宣讲耶稣,我就送你入梧州读圣经学校”。朱醒魂就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宣讲耶稣、做传道人这条路。于是他就被送到梧州建道圣经学校读神学,于1917年成为该校第二届毕业生之一。毕业后,朱醒魂到广州,不久与张逸生小姐结婚。张逸生出身贫苦,12岁时父亲病逝,之后跟随契妈何澹云传道,以手工艺谋生。婚后,夫妻俩同去逢源长老会教会事奉。在此期间,朱醒魂父母先后信主受洗,不久离世归回天家。
二、海外拓荒宣教(1921-1960)
1. 在越南(1921-1928)
早在1914年,广东宣教士夏令会于广州芳村培英中学召开,朱醒魂以义务传道身分参加,大会主讲者之一是宣道会加拿大籍宣教士翟辅民(Robert Alexander Jaffray)牧师,讲解《但以理书》一章八节“立志”二字。朱醒魂听后大受感动,彻夜难眠,次日清晨即立志顺服基督而终生事奉主。
1920年,翟辅民到越南开拓宣教工场,极需中国同工同往,向当地华侨传福音。翟辅民力邀朱醒魂与他同去,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选择。正当此时,朱醒魂听闻到主的呼召:“我可以差遣谁往越南去,谁肯为我去呢?”就战战兢兢地回答说:“主啊!仆人在此,请差遣我。”骤然见有大光从上而下照耀整个寝室,令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平安和喜乐。这事之后,魔鬼常常来试探他,千方百计阻挠他前往,甚至连至爱亲朋也不同意他去。然而,祷告后所见的异象,坚定了他的心意。于是他不再犹豫,毅然顺命携眷前往,于1921年2月抵达越南,随即开始了开荒布道的工作。
当时的越南是法国殖民地,天主教势力很大。因此法国当局对基督教进行诸般阻挠,未经许可,不准自由传道。朱醒魂只好在当地华侨中,寻觅来自中国的已经信主之人。几经艰难,他总算找到几个从广州来做生意的信徒,于是在自己家里开始了聚会。后因法国政府重申禁令,不得已只好暂时停止。后来翟辅民到越南出面向法国领事多方交涉,才得开禁,获准在堤岸开设华人的福音堂,专向华侨传道。翌年(1922年)夏天,教会已举行过两届洗礼,教会根基日渐稳固,成立了执事会,并在堂内开办妇女简易福音学校。宣道会其他牧师,如赵柳塘等人亦时常被派到越南主领布道会。朱醒魂在越南工作七年,初创时期非常艰苦,教会经济拮据,朱醒魂和家人常买“饭焦”(锅巴)来充饥。渐渐地,教会的房租和日常开支,可以由十多位信徒负担,达到自给自足。当越南的华人教会奠定后,韦郁良牧师奉派前来接手工作,而朱醒魂则被调派到印度尼西亚开展福音拓荒工作。
2. 在印尼(1928-1960)
1928年初,翟辅民与王载、黄原素、赵柳塘和王峙等人组建了“中华国外布道团”,决定派人到印度尼西亚开拓福音工场,朱醒魂便成为该团第一位被差遣往印尼拓荒的宣教士。同年4月,朱醒魂将妻子儿女留在广州,自己先赴印尼苏拉威西岛考察。随后朱夫人带着五个儿女乘坐荷兰的芝字邮轮前往印尼。由于旅费有限,他们连三等仓都坐不起,只能坐大统仓。当风浪涌至时,全家人呕吐不堪,不思茶饭。经过十余日颠簸后,轮船终于抵达苏拉威西岛的望加锡(汉名锡江)——朱醒魂开始福音拓荒之地。
初到印尼,人地两生,语言不通,一开始工作就遭遇到重重困难。一则尚未熟悉地方上的情形,二则因荷兰政府严防集会,恐有政治活动。全家人先在万叻街租到一间狭小的房屋住了下来,随即开始了逐家探访布道。每次朱醒魂在谈道之先,先叫孩子们唱赞美诗歌,若哪一户人家对他们不感兴趣,就会下逐客令叫他们离开。不久,朱氏夫妇得以认识谢余庆、谢亚九和张庭卓等六、七位从中国来这里谋生的信徒,遂邀请他们于礼拜天到家中参与主日崇拜。数月后感到房间实在太小,容不下十多个人,于是租用豆油街的一间货仓,作为敬拜聚会之所。但这里人来人往,很是吵闹,不是理想的聚会之地。
1929年,朱醒魂在帝慕街发现一所大的空屋,当地居民称其为“鬼屋”,因为没有人能在这间屋里住上一两个月的。人一住进去,不是生病,就是死亡,因此无人敢住。但朱醒魂说:我们信耶稣的不怕,于是就租下此屋做礼拜堂。朱醒魂不信邪,带领全家住在楼上。据朱家孩子们回忆说,此屋果然不祥,在不长时间内,几个女儿先后染上急慢性病,儿子建矶竟跌断了手臂。他们也的确常常看到无头的人,或满身是血的人;有时半夜醒来会看到蚊帐顶上都是骸骨,或可怕之怪物。所以孩子们经常被这些怪异东西吓得大喊大哭。每当这时,父母亲就会过来安抚他们,叫他们唱主日学诗歌。奇怪的是,每当他们唱到“耶稣”之名时,那些可怕的东西就不见了。因此朱家没有退缩,坚持住了下去,而且在那里住了多年。
朱醒魂夫妇把房屋收拾布置之后,定名为“福音堂”,随即开堂聚会。朱醒魂既做司会又是讲员,师母司琴,孩子们就是基本听众,一切从零开始。在印尼的开拓工作,举步维艰。初始时,不仅信徒少,而且他们的信仰素质很低;不仅灵性低落,更没有好行为,而且不听劝勉,以致因谏成仇,竟破坏教会事工,给教会带来很大损害。曾经有一段时间,晚上举行布道会,朱氏夫妇带领孩子们弹琴唱诗,盼望吸引人前来听道,可是从七时到九时,都没有人来。主日崇拜亦曾一度只有两个人参加。朱醒魂的内心非常苦闷,只能跪在神的面前祷告,向神倾心吐意,仰望神的带领。特别在1933 年时,由于世界经济不景,布道团给他的经济支持很少,全家生活一度陷入困境。但朱醒魂凭着对神坚定不移的信心,在百般试炼之中,仍继续努力奋斗。几年之后,锡江教会信徒的数目终有所增加,并且在经济上能自养自立。
1933年,朱醒魂夫人因难产后多病体衰,无力照顾孩子们,且经常进出陆军医院,这样亦拖累了朱醒魂的工作。翟辅民见此情景,遂让朱师母带着孩子回中国休息调理。1935年,朱醒魂得以休假一年,回国与家人团聚。1936年正月,他又重返印尼福音工场。
朱醒魂牧养锡江教会七年之后,就把一切工作交给谢英广牧师,自己则转往其他海岛,到印尼原住民地区工作。他曾先后到巴厘岛、美玛、三马林达、加里曼丹、勿里洞等地进行福音开拓工作。朱醒魂会说印尼话,常和妻子一起出去售卖福音书。他在加里曼丹宣道多年,有时甚至深入到原始森林内,向那些尚未开化的部族传福音。有时在深山迷了路,有时被困于鳄鱼潭中。他去过的许多地区,都是华人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。在猛兽、毒蛇、热症和吃人族的威胁下,他冒着生命危险,把耶稣基督的救恩传开。因着朱醒魂的勇气、信心和牺牲,使得不少土著听闻福音。又有许多神迹奇事伴随着他,藉着信心医病、赶鬼,叫许多人得痊愈。许多原住民因此都归信了基督,甚至有酋长和整个村庄的人一起信主的事情发生。朱醒魂在河边为信徒施洗,有时竟达数百人之众。
1938年,朱师母带着孩子们再到印尼与丈夫重聚。那时朱醒魂正在松巴哇岛的美玛埠,经常上山去传福音。有一次他沿着山间小路,步行约三十公里上山,去一个小山村布道。晚上,山下的村民带来一个被鬼附的人,那人赤身露体,力气甚大,形象骇人。他们恳求朱醒魂一定要医好他,不然不准他下山。朱醒魂只好凭信心跪下为那人祈祷,直到天亮,见那人不再哭嚎喊叫,安静了下来,才停止祷告。朱醒魂随即给他穿上衣服,并给他食物吃。村民们听说后,都赶来看这被鬼附的人,无不称奇。因为以前曾有村人请当地的巫师为这人赶过鬼,不但没有赶出去,反而变本加厉。结果这位前被鬼附,今得医治的人不肯随村民们回村,反要跟从朱醒魂学道。后来这人完全奉献自己,全时间为主工作,牧养当地的教会。
1940年,朱师母因身体多病且将生产,就带着孩子们回到锡江求医。1941年,日军侵占印尼,交通被阻断,全家人滞留在锡江。日军登陆美玛不久,指称朱醒魂为美国间谍,到礼拜堂去搜捕他。幸蒙神特别带领和安排,朱醒魂已于两周前乘船到锡江与家人团聚,才得以脱离日军之毒手。
印尼独立后,朱醒魂于1947年奉派前往婆罗洲北部的他拉根开拓教会。当地出产石油,居民仅有数万,其中部份是华侨。当时交通很不方便,每天出门,只能靠运油船只来往。那时朱醒魂原本可以退休,但因无人接替他的位置,他就仍然坚守在宣教第一线上。在两年之内,已经在那里建立起礼拜堂。1960年的一个晚上,当他主领完聚会后,已到半夜,突然其体内大血管爆裂,以致造成半身不遂,不得不卧病在床。教会工作只好暂由师母和其他执事们代为主持,直到次年由林清汉牧师前来接任时为止。
朱醒魂中风后,家人都劝他前往锡江治病休养,以便服侍他终老。但他因挂心并渴想见二儿子朱建矶一面,故不愿留在印尼。因战乱之故,朱醒魂这个儿子于抗战前被留在了中国广州,到此时二人已经分别近四十载。朱醒魂事奉主一生,经历过无数穷困、疾病、逼迫、艰难,如今身体垮了,不能作工了,他都毫无怨言,只有感恩的话语。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够见到分散多年的二儿子建矶及其妻儿。但两袖清风的他,那时手里竟然连买一张船票到台湾的钱都没有。他只好把所有的家俱杂物都卖掉,才能够凑足路上所需。在妻子和女儿的陪伴下,朱醒魂乘船赴台湾路经香港,得以与儿孙们见面,并与他们同住了几天。
三、在台湾的末后日子(1961-1963)
抵达台湾后,朱醒魂与大儿子同住。大儿子以雕刻图章为生,生活十分拮据。后来有些弟兄姊妹知道他的艰难后,捐款给他;又得其子女的接济照顾,才得以安享晚年。
朱醒魂在台北养病期间,每周仍两次禁食祈祷,巴不得能得主医治,再到印尼山区从事开荒布道工作。主耶稣没有丢弃祂年老的仆人,三年多得到各地主内弟兄姊妹和《福音报》读者的爱心帮助与照顾,使他内心倍得安慰。1963年秋天,朱醒魂的病急剧变化,身体瘦弱异常。然而他仍有属天的喜乐,在弥留之际,还嘱咐母亲为他更衣,让他能够清清洁洁地见主面。他一生忠心殷勤,打过美好的仗,跑尽当跑的路,守住所信的道。直至1963年12月4日,其劳苦工程才告完毕,安息主怀,在世寄居75载,安葬于台北新店。
师母张逸生自19岁与朱醒魂结婚后,即跟随丈夫到处开荒佈道。她也是一位贤妻良母,教导儿女多用《圣经》。为照顾好丈夫、孩子一家十几口人的生活,她历尽千辛万苦。朱醒魂去世十年后,即于1973年6月28日,朱师母在台北归回天家。
朱醒魂夫妇一生事奉主,留下了美好见证。他们共养育了四子六女,其子孙三代,连带其女婿和孙女婿多人,或献身为主传道,或热心在教会中服事,其中有好几位成为神所重用的仆人,这样的家庭在中国教会史上实属罕见。此外,其散居于印尼、台湾、香港、新加坡和美国等地的儿孙中亦不乏事业有成之人。朱家四代虔信、事奉基督,可谓“基督馨香世家”,不愧为基督家庭的楷模。
脚注
东马砂劳越的诗巫(Sibu)市,乃由福州黄乃裳先生于1901年带领一批72人到达垦荒辟地所建,同时也在此地建立了教会;第二批535名于1901年3月12日到达;第三批511人于1902年6月7日抵达,情况有点像当年清教徒移民美洲一般。正式以宣教士身分被差去者,当以朱醒魂为第一人。
资料来源
- 朱建矶著,《四代事奉》,香港基督教乐道会九龙城堂,1999年。
- 陈润棠,“朱醒魂:中国第一位宣教士”,载《华人教会新突破》,陈润棠编著,世界华人福音事工联络中心,1999年初版。
- 陈润棠,“中华国外布道团──华人宣教先锋南洋拓荒史”,载《华人教会新突破》,陈润棠编著,世界华人福音事工联络中心,1999年初版。
- 朱建矶,“国外布道拓荒者:朱醒魂牧师”。后由朱醒魂之四女朱传恩根据记忆加以补充,再由陈润棠略为整理润饰。
关于作者
作为世华中国研究中心的资深研究员,李亚丁博士现担任《华人基督教史人物辞典》(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Chinese Christianity) 的执行主任和主编。